“当我沉默的时候，我觉得充实；我将开口，同时感到空虚”。2018年，我的阅读版图没有扩大，反而小了一些。

    张新颖的《沈从文的后半生》与“流水落花春去也”非常应景。其实在此之前，南开学者李扬曾写过一本同名书，史料详细，文笔灵动，不失为一本佳作。即便如此，翻开张新颖的这本书后，还是被深深吸引住了。仅史料而言，张新颖的这本书并未有太多超越，但在对沈从文的“同情之理解”上，则令人一咏三叹。我对于沈从文在家国命运转折时期的突然转身，一直不得其解，而读了这本书，才真实感受到沈从文内心深切的痛。人如蝼蚁，在大时代的浪潮中，往往进退失据，不知所之。

    受此书影响，去年暑期我还专门去了一次湘西，在凤凰古城住了一宿，遗憾的是商业化的凤凰古城见面不如闻名，给人无限遐想的充满韵味、风景如画的“边城”已经远去。

    入夏，生活际遇异常糟糕，时时濒临崩溃边缘，许多深夜，大睁着眼捱到天明。出于自救，又读起汪曾祺来。重读汪曾祺，读着读着，心也慢慢静下来了，那一股气息一直贯穿着，那么好地被保存下来，玉一样停于绿丝绒上，光阴的漫漶里，渐渐有了浅蓝色的光。读《鸡鸭名家》，读《受戒》，读《晚饭花集》……这个老头不只是一个士大夫，他的气息恍若一个玉匠，默默挑着一副担子走，不作一声，自带光芒。

    夜里，一边放着斯塔克演奏的大提琴，一边摩挲汪老的这些书，心上似有一根弦被轻轻拉扯着，感觉人的一生都是空无的，无法拥有，又像“一个个音符走进了谱子里”让人恍惚。如此，每夜读上三两时辰，倦意渐趋围拢过来，模模糊糊里把书角折一折，摁灭台灯，于空调的吱吱声里入眠。

    当然，白话新书大多“随便翻翻”，追求阅读快感，尽可洒脱；但旧书需要“扎死寨，打硬仗”，仰慕深刻，那可马虎不得。

    重读《红楼梦》因一公众号原文朗诵而起，朗诵者的声情并茂，加之自己阅读能力的长进，我有了新的认识。这样一部包罗万象、空前绝后的“文化小说”，单就内容而言，有人读到忠臣义事，有人读到儿女情长；有人读到盛馔游戏，有人读到世道人心……于我，品其况味日深，便爱之益坚，尤其是儒释道和诗词曲间的古韵天成。“三春去后诸芳尽，各自须寻各自门。”红楼的青春复杂的情感突然收束，收束得如此出人意料，一梦随风，一梦难忘。

    人怀旧时就能品出时间的味道，读书亦是如此。随着人生阅历的积累，读书才有了时间之味。年轻时恨不得读尽天下书，求得满腹经纶，结果是“猴子掰玉米”。工作数年有了生活的阅历，重读诸如《史记》《红楼梦》和《包法利夫人》等经典著作时，总算拂去了当时萦绕脑际的雾水，那种滋味好比吃“回锅肉”，绵延悠长，欲罢不能。

    《史记》巍如史学高山，映衬群峰皆小。重读《史记》一些篇目，我最大的感受是《史记》之所以独领风骚，缘于它的历史哲学理念的卓尔不群，超越绝尘。历史研究的核心意义之一是求“真”。然而，由于历史时空隔膜的存在，历史本相的重现能否做到真实可信，谁也没有信心对此做出担保。《史记》的卓越，就是不拘泥于追求虚无缥缈的“绝对真实”，而致力于在从事宏大叙事时呈示“逻辑真实”。比如“霸王别姬”，十面埋伏，四面楚歌，项羽跟虞姬诀别，整个场面被刻画得活灵活现，非常生动。

    虽然司马迁很多时候惜墨如金，存真阙疑，但他叙事松弛从容，笔端熔铸了“掏心窝子”的感情，“成者为王”的汉高祖有流氓气，“败者为贼”的项羽也不失英雄相。正是这种“逻辑真实”的叙述让历史灵动而温情。每次沐浴《史记》滋润的阳光，回到有时不免灰暗的现实中，感觉自己变得更有预见性，更有智慧，也更有定力。

    以此观之，书无新旧，无雅俗。以新眼读旧书，旧书皆新；反过来，以旧眼读新书，新书皆旧。阅读古代文史哲大师的著作要做到“涵泳”，像水中潜泳那样体味大师的本心，才能与大师“心心相印”，有所会通。

    因有文学创作的冲动，我想了解小说门径及语言。卡夫卡成了首选，卡夫卡和拉美文学一样，因为某种新意，而容易被视为捷径。然而，读卡夫卡苦心孤诣，难觅小径通幽，作家野夫建议认真咀嚼一下《包法利夫人》，他认为在小说技法上，《包法利夫人》是一种标准。说实话，“包法利夫人”这种精神类型的女人，现在依然随处可见。作品看上去相当古老无趣，讲一个女人的婚外恋故事，爱河饮尽犹饥渴，要多俗有多俗，可我觉得只要读懂了艾玛，就读懂了所有的女人。

    一念放下，万般自在。取舍善恶、净化自心永不打烊。《了凡四训》不仅改变了我对命运的看法，而且促使我由此真正进入佛法，把佛法当作解决生死问题的唯一钥匙，尽可能祛除自己的贪、嗔、痴等恶习。读佛家经典有种通体畅快、轻安自在之感。

    三更有梦书当枕，一席长暖是相知。书里的世界，书外的人生。明年，继续以书为桨，探索未知的涯际。

    （作者单位：湖北省英山县实验中学）